記者旁觀他人之痛苦之必要與無奈

八仙塵爆事件震驚全台,事發後引發社會廣泛討論,其中有則網友的意見是這樣的:「我們現場急忙抬傷患去集中區,記者是扛著攝影機跑百米衝進來問事發地點在哪裡,還不時擋到我們的路,之後在集中區就看見一群記者坐在旁邊打稿而不是過來幫忙,這就是記者?」

看到這則留言,我有些哭笑不得。第一,問事發地點在哪裡還有發稿,本來就是新聞記者的工作,這就是記者。第二,他看似期待記者應該立刻放下手邊工作,加入救援行列。

我回這位網友,不然你期待記者做甚麼呢?隔天,有篇(偽)報導說蘋果的記者張貴翔到了現場後,毅然放棄採訪工作,協助受難者找水沖洗傷口。

看來,或許這就是網友認為的「好記者」吧?有網友質問,難道在學校老師是這樣教的嗎?這問題問的真好,因為剛結束的新聞倫理課有一堂的主題,就叫「旁觀他人之痛苦」,我們討論記者採訪災難或戰爭現場時,到底應該忠實記錄,還是該插手干預。對一個新聞系學生來說,或許是永遠無法有答案的辯論。所以,學校有教,但從來就沒有人能有答案。

這幾天我一直在想,如果換做是我會怎麼做?看到了現場狀況,我會毅然加入救援行列嗎?不會;如果有人向我求助呢?如果旁邊有別人可以幫忙,我不會;若周遭只有我,我會。

或許對很多人來說,記者袖手旁觀是無法理解的,尤其當受難者承受痛苦的時候,記者卻還在旁邊拍攝,甚至問一些俗稱的「蠢問題」,更是不可原諒。

那麼,記者該做甚麼?或許我們回想一下,我們是如何知道八仙樂園塵爆了?我們怎麼知道災情有多嚴重?我們怎麼知道到底發生甚麼事了?我想大部分的人都會說:「看新聞」。

那就是記者的工作,那就是記者該做的事,不是嗎?就如同醫護人員忙於救護、警消人員忙著管制現場一般,記者的職責就是得將這裡的狀況讓更多人知道,揭露更多的資訊。然而,當多數人的資訊都來自於記者的時候,卻鮮少人認真看待記者的工作,甚至等到事情都搞清楚了,罵完主辦單位了,下一個等著被罵的就是記者們。

我很好奇,當我們的社會深深感謝為這次救災付出努力的所有人的時候,有人感謝在第一時間衝進現場的記者嗎?當我們的社會同理和這次災害相關的所有人時,誰同理了記者的心情?(如果你要說,記者根本不值得同情,那就算了)

或許我們都太高估記者的能耐了。說實在的,知道這起事件時,我根本不敢看任何新聞畫面,那畫面的殘酷、驚悚、難受,不是隨便一個人都能承擔的起。記者在毫不知道任何細節、毫無任何心理準備的狀況下,第一批衝進現場,他們可能連驚嚇的時間都沒有,因為五分鐘之後他們就必須搞清楚誰、在哪裡、甚麼時間、甚麼地點、發生了甚麼事、怎麼發生、有多嚴重?然後把整件事寫成一篇短稿發送給報社或電視台。

因為跑過一些新聞,所以知道單是搞清楚來龍去脈這件事就有多不容易,更枉論是在處處哀嚎、傷者遍布、驚慌失措、混亂無序的事發現場。如果是你,你做得到嗎?

誰來同理記者的痛苦?誰關心了記者受到的創傷?誰在意記者在詢問一個全身大面積被灼傷的傷者事發經過的時候,心裡的難受?記者也是人,也會痛苦、也承擔著龐大的壓力。

救人嗎?還是不救呢?這件事情或許對一般的人來說是再明顯不過的問題,但在新聞的倫理和專業上,並不允許記者任意地涉入事件,因為記者有自己的使命在,而且這使命並不比任何其他人的使命更不重要,只可惜台灣社會已經養成了沒事就戲謔記者和媒體的風氣,當然枉論尊重這份使命和尊嚴,但諷刺的是多數人仍然有賴於這些記者的努力,才能了解事情全貌。

袖手旁觀,就是記者的公益之心。我們有時不得不旁觀他人之痛苦、散布他人之痛苦、詮釋他人之痛苦、分析他人之痛苦,因為這就是記者永遠無法避免的衝突。但是,旁觀他人之痛苦,並不代表我們就不會痛苦,而這份痛苦往往不會得到他人同理,甚至被調侃戲謔,這壓力只能在連續不闔眼地工作告一段落後,默默的釋放,或是索性麻痺自己,不再輕易被影響,再糟點可能就離開新聞工作。

或許很多人早就深根蒂固地認為,記者就是一群沒藥醫的白癡,但儘管被罵、被調侃、被瞧不起,事情一發生,他們仍然是第一批衝進現場,為人民帶出第一手資訊的一群勇者。不管他放下採訪工作加入救援了,還是堅守採訪工作東奔西跑,他們都是好記者。

所以,我想謝謝這次所有在這起事件中,努力採訪、報導、帶出消息的記者大哥大姐們。謝謝你們,你們辛苦了。

因為我們有時不得不旁觀他人之痛苦。

(作者為政治大學新聞系學生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