為生存來拖磨 清潔工勞權無處可討?(下)

異議難提上檯面 清潔工與學生被消音?

廠商違法噤聲威嚇 清潔工:想要工作就低調

 今年1月一名學生於政大交流版發文,附圖指出清潔工休息室外的公告寫道:「公司不接受學生社團採訪,擅自受訪後果自己負責!」該同學於貼文中表示,希望藉此提醒大家不要向清潔工搭話或寒暄,「互動以前還是要考慮再三,不要讓他們在學校拿低薪兼難做人。」

 林博濂表示,該公告為廠商業成所張貼,「我們本來就有察覺(種子社)跟清潔工的關係好像變冷,看到發文我們才想到可能與此有關。」他表示,廠商此舉將造成清潔人員與校園失去連結。

 「廠商只能要求清潔人員『清潔』,工作內容怎麼會有『不能跟學生接觸』?」林奕志直批:「那你要不要說『在工作期間都不能上廁所』?」他一再強調,噤聲此舉本身就違法。

 在噤聲公告被發布到交流版後,部分同學擔心與清潔人員互動會使他們為難、受罰,對此林博濂建議,同學可以選在清潔人員單獨工作時寒暄,並避開有主管監督的場合,「如果同學們想要關心身邊跟一起生活的這些人,不要想太多,去做就對了。」

 記者曾兩次拜訪位於學思樓的清潔工休息室,均得到業成「沒有理由,不接受採訪」的回應。林幸宜表示,她致電詢問業成經理後,得到的回覆則是「誤會一場」,由於廠商措辭不當,才造成此次風波。

 「可能是現場管理員未向上回報,(他)私自張貼公告,所以經理也很錯愕。」林幸宜進一步轉述經理說法,此公告的本意是要清潔工認真上班,絕對沒有限制他們下班後不能跟學生講話。

 然而林奕志說明,過去早就有「噤聲」情形,像是跟學生接觸的清潔工就會被公司盯上,只是他們不貼公告而已。他無奈地說:「員工並不考慮公司的行為無不無理,而是丟了這工作我會不會死掉。」面對失去飯碗的威脅,許多清潔人員會選擇順應廠商,不再與同學互動。

 記者嘗試與清潔人員接觸時也屢屢遭拒,一名不願具名的清潔工表示:「願意(繼續工作)就低調一點,不願意就不要做,就是這樣。」因此拒絕受訪。

清潔人員正在宿舍旁分類各種垃圾。 (圖/陳雅婷攝)
勞權講座議題敏感? 秘書處發稿延遲逾30天

 去年12月10日,種子社與社科院合辦清潔勞權研討會,研討會結束後三天,種子社隨即投遞講座文稿至秘書處,然文章卻在一個多月後才發布,且發布時文稿已落在學校網頁第六頁。當時秘書處曾以「字數過多」為由退回稿件,種子社2月初曾發文質疑,校方是否企圖隱匿該則新聞。

 林博濂提及,在稿件送出後,他每週都會向社科院承辦人員追蹤進度,「秘書處是(向社科院)說有在排進度了,當時稿件比較多。」他表示,據社科院說法,他們也不知道為何秘書處會延遲發稿。

 對此,主任秘書何賴傑解釋,秘書處會以有利於學校形象的報導優先處理,其他院系的稿件則根據時效性、普及性以決定發布順序。如果其他業務量不多,通常兩三天內就可以發稿,但是稿件多又有其他業務時,作業流程就會拖延。

 不過有秘書處行政人員直言:「拖了一個月才刊登不是正常的,據我所知,那件事情拖那麼久的原因是溝通上的問題,來來回回溝通很多遍。」至於溝通內容是什麼,他只說是格式不符規定,更詳細的內容則「已經過很久忘記了」。林博濂得知此事後回應,他並不清楚社科院和秘書處來回溝通多次。

 事後記者額外調查其他院系的投稿狀況,外語學院說明,通常文章兩到三天就會順利刊登,有些則會石沉大海,關於被消失的文稿內容,他們回應「已不記得」。綜觀學校網站,投稿量最多的單位是社科院,但他們只說:「一切尊重學校和秘書處規定。」發稿時間非社科院的業務範疇而拒答。

 種子社在粉專發文質疑此事,近期受訪時林博濂則說:「我們沒有想要怪罪秘書處首長。」並表示這可能是行政人員擱置文稿,上級不一定知道。且基於與學校維持良好溝通的考量,再加上這學期總務處在會議中釋出善意,種子社並不打算追究此事。

總務會議終召開 種子社提案仍未過

 至於學生在體制內向校方發聲的主要管道:總務會議,也歷經兩次改期才塵埃落定。上學期種子社發起校內連署,預計針對清潔勞權在總務會議上提案。起初會議原訂於1月中舉行,後來因為適逢期末考週,導致學生代表全無法參加,所以延至下學期3月13日。然種子社卻又在開會前幾天被通知延期,直至4月3日會議如期召開,提案才正式進入討論程序。

 本屆種子社主打的訴求,包含勞務承攬改採「最有利標」原則、實施特休假年資累計、成立「勞務承攬監督委員會」等,即為本次總務會議上的提案內容,分別為新增《國立政治大學校園勞務承攬監督委員會》,以及新增《國立政治大學校內勞務承攬招標原則》兩案。

 不過在最新一次的總務會議上,兩案最後都沒通過。林博濂解釋,提案成立「承攬監督委員會」審查所有標案、並佔有招標評選委員組成20%等要求,被校方認為有違反《政府採購法》的疑慮,決議不通過。而另一提案新增《國立政治大學勞務承攬招標原則》,也因為提及「承攬監督委員會」,所以一併被視為違法、不得通過。

 因礙於法規,提案無法通過,總務處仍在修正動議裡決定,未來將朝著提案精神為方向改善現行制度,並承諾將清潔勞務承攬全面改採最有利標。然而由於會議決議效力不比直接通過的規章,林博濂指出隱憂,「如果未來的總務長或行政人員更換,或者是學生不再有人追蹤、監督學校,就可能回到原狀。」

清潔勞權「成」功之路:

成大監督機制穩定運作 學生介入制衡廠商

 過去政大校方曾多次啟動「清潔工關懷小組」,緊急處理當年大型勞資爭議,後期卻因為成員數不足,小組運作逐漸停擺。林博濂表示:「如果我們沒有主動去參與,總務處自然就不會主動提出來運行。」因此他們才想提案成立「勞務承攬監督委員會」,雖然此訴求如今仍未達成。

 相比政大,成大2017年在校內異議性社團零貳社的推動下,建立長期監督機制「關懷勞務承攬派駐人員權益小組」(後文簡稱「權益小組」),且該權益小組現已持續運作兩年。

 零貳社前社員陳奕澄回溯道,2016年零貳社透過實際訪調,發現校內清潔工權益被嚴重剝奪,因此展開一連串與學校、清潔外包商的協商,最後只花短短一學期就達成改善勞務契約、建立監督機制、追討積欠加班費等訴求。

 關於監督機制權益小組的組成,陳奕澄說明,包含要外包勞務的各行政單位主管、各廠商代表,以及學生代表席次三位。權益小組不僅讓學生直接參與監督,也透過一學期一次的小組會議,持續追蹤爭取來的權益是否落實。

 成大總務處事務組表示,透過權益小組的牽制,廠商必須依約行事,「如果他們(廠商)沒有按照合約在走的話,學生會去(媒體)爆料、處理、介入。」另外學生也能藉由小組會議,實際了解勞務承攬過程。

 權益小組運作至今兩年,成大總務處肯認其成效,「每月實施問卷調查,他們(清潔工)反應廠商都有準時發薪。」就陳奕澄所知,目前也沒發生過廠商明確違約的事情。

 問及零貳社能在短期內達成訴求的關鍵因素,陳奕澄表示,主要為政府介入和輿論壓力。那時有立委林靜儀質詢成大副校長黃正弘,而後台南市勞工局主動至學校勞檢,同時零貳社粉專發文也引起學生迴響,校內頓時形成一股輿論壓力,致使校方不得不積極處理。後經由校方和廠商斡旋,才進而實現零貳社訴求。

 事實上2016年接受林靜儀質詢的,還有時任政大校長周行一,那年立委甚至凍結政大總務處預算,迫使學校承諾改善清潔工勞權。林奕志提及,除了清潔工關懷小組重啟、促使廠商給付加班費外,之後最大的改革是2017年「宿舍區改採最有利標」。

 然而三年過去,清潔工關懷小組再次停擺,政大清潔勞權仍有諸多問題待解決。林奕志說:「立委質詢的後續,老實講很難說有什麼直接、具體、持續的效果。」主要還是藉由種子社持續推動議題,師生開始關懷清潔工,才會形成對校方的輿論壓力。

 林博濂則認為,在此次總務會議的提案過程中,學校已釋出相當大的善意,「目前總務長顏玉明老師還滿願意合作。」他希望跟總務處建立良好的溝通管道,加快議題推進,並呼籲:「接下來的行動,當然是推動我們的社員,還有新生學弟妹接任我,繼續成為校代、繼續監督總務處。」

位在政大女生宿舍旁的垃圾與清潔用具。(圖/陳雅婷攝)
勞權長年受損 勞促:亡羊補牢補不完

 對於清潔工來說,日復一日勞苦清掃,再年復一年「被」自願離職,都已是常態。綜觀校內清潔勞權狀況,從年資累計、特休計算等待遇問題,到與學生交談的基本權利,可見清潔人員在校工作,權利處處受到限制。一旦他們想出聲抗議,還得擔心自己飯碗不保。

 清潔人員小八(化名)透露,與他共事的清潔工曾向他抱怨,過去的廠商常要求員工自行吸收清潔用品成本,「一個月薪水才多少,這樣蠻不公平的。」但就算他們知道公司待遇不合理,常常也只能選擇忍耐。除此之外,每到換約之際,廠商欲換掉的清潔工就會被分配到更勞累的工作,藉此迫使他們自動離職。

 針對清潔工面臨的種種不合理待遇,林幸宜表示他們可以直接向學校通報,而古素幸則提出質疑:「學校的環境到底有沒有讓清潔人員安心到可以直接來反應。」

 如同林奕志的描述,政大清潔勞權爭取進度「像薛西弗斯推石上山」,隨著新舊廠商更替,學生團體爭取來的協議保障一再歸零。不過古素幸仍肯認長期關注清潔勞權的種子社和勞促會,「真的是理想備受打擊,常常做了許多事,可是也沒有太多效果。」

 林奕志認為,宏觀來看,校方使用勞務承攬制度來外包清潔工作,本來就是為了規避管理責任。因此倡議校方介入監督、設立關懷小組等行動,本身就與校方採用此制度的動機相斥,導致行動訴求更窒礙難行。在勞務承攬制度下,每有勞資爭議發生,學生團體便試圖挽救受損的清潔勞權,但林奕志悲觀地說:「真的是亡羊補牢,而且是補不完的。」

清潔人員日復一日地清掃,維持宿舍環境整潔。(圖/許靜之攝)

記者/陳子瑜、劉于婷、許靜之、阮怡婷
編輯/林昱辰、簡毅慧
攝影/陳雅婷、金喆義、吳沛珉、許靜之

(本文刊於《政大學聲》第27期)